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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最顽皮的年龄:掉了几颗门牙,脖子间尽是污糟,见了谁都一脸坏笑,自以为什么都懂。
夏日里,我一大早起来,“隔夜脸”上睡眼惺忪,坐在矮墙上不着边际地呆想。
这时,雨如撒豆般时缓时急,太阳难得露脸。不能出门去野,只能看着青草满地里长着。那源源不断的云,是从哪里来的呢?我有一次问发小恩德,恩德回答说,那就是烟囱里的烟。我想想也对,每到早晨或傍晚,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吐出烟,黑的,白的。烟朝天空里长,长成一棵棵树,在空中汇合。看着烟雨黄梅天,我的忧愁却来了:照这样下去,天空终有一天被烟云遮住。没了太阳可怎么办呢?几天后我又问恩德,他说,管它呢,不是有篇课文叫《还是人有办法》吗?真到了那一天,人早就想出办法了。恩德嘴利,经常诳人,又能自圆。我对他的这个说法将信将疑。许多年后,国家提出“双碳”目标,努力争取实现“碳中和”,我早就不相信云是烟做的,可觉得当年的杞人忧天也有一定道理。
太阳就躲在云的背面,雨季一过,它一股脑儿将囤积的阳光洒下来。放暑假了,我们可以去竹园里消暑、去河边戏水。那时,我们一天多半时间都浸泡在河里。除了玩耍,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就是摸螺蛳和河蚌。大半天摸下来,能有一水桶。这是家里的一道荤菜。有趣的是,我们认为吃下来的壳,倒在河里,会再长出新的螺蛳和河蚌。所以,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,我们每次将它们倒在自家门口的水桥边。说也奇怪,自那以后,水桥边的螺蛳和河蚌特别多,我们一直以为是自己耍小聪明的回报。其实水桥边水中多油星、多食物,螺蛳和河蚌自然都集聚于此。直至有一年干旱,干涸的河底露出了我们累年倒下的壳,有些已成贝壳砂。当年的我们哪里知道,生命结束了,再也无法重新生出血肉。
德均家院子里有两棵棕榈树。风起时,树叶“啪啪”作响,叶片像蒲扇,我们便叫它蒲扇树。蒲扇是消夏的必需品,可那时物资匮乏,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把蒲扇。家长买了蒲扇给我们,我们怕它坏了,用布条绗一圈边来保护它,有小伙伴的蒲扇用得简直比济公的那把还破旧。所以,我们都觊觎德均家的蒲扇树。可那树上的“蒲扇”中间是有缝隙的,扇不出风。我们想,等蒲扇树长大了,叶片中的脉络一定会连起来。趁德均家没人,我们用镰刀把那硕大的叶子割下来。一看,叶子中间还是开裂的,一扇就漏风。那也好,正好用来扑萤火虫,比蒲扇还好使。我们纳闷:德均家的蒲扇树,何时才能长出真正的蒲扇呢?后来才知道,蒲扇是用蒲葵的叶子做的,和棕榈叶不是一种东西。多年后,每次经过德均家都会看看,树早就没了,可我还总会想起蒲扇的事。
那年夏天,由于潮汐,海边的歪蚬特别多。那是一种比白蚬小一半的贝壳,因不规整而得名。我跟母亲去赶海。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海。站在海堤上,感觉远处的海水高出堤岸。我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呢,总以为它像一只无限大的桌子,人就生活在桌面上。海水也一样,在大海的四周一定有长长的堤岸,堤岸困住了海水。但如果堤岸有了缺口,那水不就流完了吗?如果有一天,我们脚下的堤岸坏了,水不会漫到屋子里吗?每到风雨交加的夜晚,我就担忧得睡不着觉。
9月,开学了。憋了一个暑假的我们早盼着开学,开学了会有许多玩伴。恩德一早就来等我,我们每天都一同上学、放学。路边,撒过返青肥的稻秧早已一片碧绿。稻叶的绒毛上闪着露珠,太阳把我俩的身影投射在稻秧上。我发觉自己的头影四周有一圈光环,跟着人影移动。再看看恩德,他的头影四周却没有光环,怎么回事?我想起奶奶说的,在露水里一个人的头影若没有光环,那人就会死去。我的朋友恩德会不会死?我看看他的头影,心里很害怕。那天上课,我净担心这个事。可我不敢告诉恩德。我偷偷看他,总觉得他怪怪的。恩德真的会死吗?
第二天一早,我正不安而难过地等着某个消息,却看到恩德已等在我家门口了,嘴里吃着熟山芋。长大后才知道,那是阳光折射的视角不同,每个人只能看见自己头影的光环,除非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。
这个夏天,我与恩德在曾经结伴上学的路上相遇,我说起那些事。恩德大笑。他活得还好,只是背驼得厉害。然后,我们回忆起儿时的那些趣事:将鸟蛋放在棉絮里孵,将咸桃板、话梅的核种在篱笆旁……都是我们儿时异想天开的事,想来不禁失笑。
可谁又能说,不是那些事开启了我们对世界的好奇心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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